杨昇的博客

     谋划着要写这篇文章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动笔。最初想写这个主题是今年4月接父母来长沙小住后送他们上火车的时候。当时我儿子已经快一岁半了，爷爷奶奶还只看过照片。一边是孩子太小，不宜长途旅行，一边是老人太老，不宜单独出门。后来在父母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和痛苦之后，我决定接他们到长沙散散心。

尚未安排好来程，父母已在规划归程，以至于刚到我家，母亲就问我回家的车票买了哪一天的。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时，玉米要播种，小麦要施肥，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么多的农活等着他们去做，他们没有心思待在都市这鸽子楼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犬子正是认生的时候，平时是外公带的，除了爸爸妈妈和外公，别人难以接近。爷爷奶奶的脸太沧桑，方言太难懂，小孙子远远地看着，不让爷爷奶奶亲近。将近一个月，爷爷奶奶只有一次哄情愿了孙子，带他下楼玩了一阵子。
 

高楼林立的都市，车水马龙的街道，复杂难识的道路，难以寻觅的公厕，对两个年逾古稀的农村老人，非但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反倒是一种负担。母亲最喜欢干的事情是待在屋里睡觉，可以一整天不下楼，父亲则是坐在沙发上打盹，偶尔到周边溜个弯。
 

那段日子我有大量的时间，尽可能地抽空带他们去玩去看，但是渐渐地我发现他们从推脱到微词，到最后坚决不去，哪儿都不想去。景色如画的橘子洲头在他们的眼中没有家乡的田野好看，巍峨壮阔的岳麓山没有家乡的小山沟让他们满心喜悦，湖光水色的洋湖湿地让他们心疼那么好的土地不用来种庄稼，尽整些没用的，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待在家里，父母的方言与岳父的方言互相听不懂，妻子也听不懂公婆的话。而我，努力地与父母攀谈一些话题，但是毕竟离家二十多年，村子里面的各种变化各种人事，已经很模糊了，往往攀谈几句就不知道说什么。沉默，沉默，然后默默地走开。
 

没有几个父母与成年之后的儿女有太多共同话题，年龄差距、生活阅历都造成了或多或少的隔阂，欢畅的交流，大约只是同龄人之间的事情。
 

好在一个远亲的舅舅携舅母从广东赶来长沙，陪父母在长沙待了几日，然后接父母去广东待了几日。我发现他们同龄人在一起远比和子女在一起开心得多。但他们亦有隔阂，一生务农的农民和一个退休的干部又能有多少共同话题？人真正的快乐是跟同一圈子中的同龄人在一起，尤其老人，跟他们相处了一辈子的左邻右舍在一起，不用说多少话，就那样默默地坐一坐，就很暖心，就很舒畅。
 

接近五一假期，父母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下去了，于是安排回程。订好票，父母很高兴，而我，内心有些惆怅。父母年事已高，我与他们分隔两地，常常一年回一次家，回去也待不了几日，此生能与父母相聚的日子恐怕屈指可数。
 

火车是午夜3:42分走，父母可能就没怎么睡着，早早地起来坐在客厅等我。在最深沉的夜色中，我拖着沉重的行李送父母踏上归程，恨不得把对父母所有的眷恋都装进行囊中。妻子也很是不舍，但父母有父母的生活，远方的土地在呼唤着他们归来。
 

火车站不售站台票，送行的进不去，但检票的工作人员看两位老人行动不便，破例允许我送他们上车。过路车，停站时间短，行李箱还没放好开车的警铃已经响起，我匆匆下车。火车徐徐开动，而我下车时忘了把窗帘撩个缝，看不见车里的父母是不是放好了行李。没有再看一眼，没有挥手，父母就这么回家了。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我很伤感，涕泪横流，只能在心中默念：爸爸妈妈，一路平安！
 

以前我一直觉得可能像我这种从农村到城市的游子对乡下父母的照应少一些，所以应该心生愧疚，直到几个月前在湘雅附二的篮球场上遇到那位艰难挪步的85岁老爷爷，我才明白，城市中那么多的空巢老人，其人生的后半段一点也不比我父母这样的农民好多少。
 

年轻时这个老爷爷是教授，夫人是医生，这样的组合是那个时代最让人羡慕的家庭之一。他们有两个女儿，都很优秀，都去了美国留学，然后都定居美国了。前些年他们曾到女儿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豪华的别墅，宽阔的后花园，数辆豪车，可是，对于两个老人，这一切只觉得“好吃好住好寂寞”，别说找个人说话，想看见一个人都不容易。
 

一段时间后，老两口坚决回国，再也不去了，想把这把老骨头埋在国内。现如今老两口相依为命，好在他们住在医院大院里，有食堂，医疗也方便，所以两位老人还能对付。我问他女儿们多久回来看他们一回，老人说上次回来是三年前。我问平时病了什么的怎么办，老人说他们那栋楼上大部分都是空巢老人，子女大多都定居国外，所以他们就互帮互助相互照应，防止死了没有人知道。
 

老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死的时候能死得利索点，不要拖累女儿。老人最大的困惑是攒了一大笔钱，而老了又没有能力花钱，女儿们过得都很富裕，不需要他们的钱，而他自己的境界还没有高到把一生的积蓄捐给社会，那么大笔遗产留给谁？
 

老人穿着一件老式的旧牛仔夹克，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或许是旧，或许是脏，我乡下的父亲穿得比他还好一点。
 

2015年9月27日中华网讯，浙大85岁空巢老教授摔倒在阳台，一丝不挂躺阳台20多天，女儿在西安工作。
 

………
 

子女也好，父母也罢，都是独立的个体，20年以上的年龄差距，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无法重合的人生阶段，注定了父母和子女都必须独自在自己的生活中行走，有交集，但更多的是各走各的路。成为谁的父母，成为谁的子女，是一种偶然的缘分，这份缘分也无法长相厮守。未成年时，子女依恋父母，父母享受子女带来的快乐，父母和子女有18年的交集，18年的亲近。子女长大了，踏上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那条路，从此或者天各一方，或者相顾无言。此后子女有了孩子，或许需要老人们带一带，但有几个老人能轻松惬意地融入子女的小家庭？有，但很少，父母还是希望回归他们自己的生活。父母老了，也不想给子女添麻烦，生活的重压下，又有几个子女能天天在父母身边尽孝？
 

虽然这样说很伤人，但是当我们走出农业社会，可以四处漂泊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父母与子女，也是一段浅浅的缘分！
 

当悟到这一点，看着不谙世事的两岁小儿，我摸摸他圆圆的大脑袋，心想：将来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不用管我们，老子哪儿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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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介绍：

杨昇，大学老师，文学爱好者，互联网追随者，创业实践者，坚持用文字记录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情感，有10多年短文写作历程，其文字多年来陪伴了很多人走过了人生的某些阶段，总有一篇文章能在你的内心引起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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